民国,师生,随手摸鱼,很草率
 
 
教物理的蓝先生有个尤其出色的学生,天资卓然,一腔热忱,只是往往课外就再也找不到人影。学生的过去与现在都同他没有半点相似,蓝先生话少,沉静,却并不因此对这个时时热血沸腾以致闯祸的学生生出什么芥蒂来。
蓝先生想,年轻人应该是这个样子。早些年不止一个人或褒扬或妒忌地觉得他少年老成,在他逐渐长大后,这样的声音就渐渐地少了,如今大概只剩这个固执的学生还这么觉得。时局愈发地乱,学生参加游行,街头宣讲,蓝先生也从来没有多说什么,只是看见军警喝斥拳棒相加留下的淤伤时,眉心会很轻地皱一下。
蓝先生从来没有对他的学生说过的是,你是对的,应该有人站出来,应该有人去发声,青年人应该活成青年的样子——我不是,但你是,那也很好。然而同他从来没有公开地称赞过学生一样,这些话被他很多次地拿起又放下了。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鼓励学生去游行,去宣讲,因为作为老师,他仍然想保全自己的学生。蓝先生给学生讲理论,讲那些超前得显得天马行空的假说,讲已经或者尚未被验证的关于头顶黑夜的一切。也是在夜里,他一页页地修订学生字迹龙飞凤舞的论文,清楚这是个多么有天赋的学生,好比一株向光而生的、欣欣然的幼苗。学生的眼神即使在夜里也显得明亮,在蓝先生沉默的时候笑着说,先生,你看这天,这么黑——可这样的世道,白天又有什么差别?
蓝先生看了他一眼,道,那你还不如去学文去。
文科院系的学生普遍要比这边敏感些,针砭时弊痛陈现状,永远站在队列最前,腰板直得像是微微绷紧的弓弦——和这学生倒是意气相投。学生故作哀怨状:我也想啊,这不是先生您个人魅力太大了吗。
蓝先生并不接茬,实际上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。
他的心里始终隐隐约约有种预感,即这个最出色的学生终有一天要走,像他现在走上街头,走上木板草草搭就的宣讲台,走上游行队伍的前列,再到将来,走到更远更远的、一个学者的思维已经看不透的地方去。蓝先生活得很简单却很清醒,偶有不按时作息的时候,都是默默地在灯光下翻那一叠字迹龙飞凤舞的作业。他的课业不重,但很勤,学生写在米色横笺上的论文报告夹杂着演算纸堆在他的书桌上,已经是很高的一叠。
但蓝先生并不劝学生明哲保身的道理,一则学生当然不愿意听,二则那些安心研究好好读书成材报国的话,太远,也太像个安慰性的童话故事。而另一面,虽然蓝先生学的专业很“摩登”,他自己却是货真价实出身于旧式书香门第。小时候翻看的泛黄的线装本同如今的油印本手感截然不同,内容也很陈旧了,只是回想起来那时候满本写着四个字,叫书生意气。
书生意气,报家国,死社稷。
一个老师的私心,不论是在这样的世道,还是这样的宏愿面前,都显得太轻。
他的学生是在被自己的一腔意气推着向前走,先生自己又何尝不是。
所以蓝先生一次也没有拦。
他心里有个愿望,让这些学生生在太平年岁里,一个个好好读书,只需要不愧于心。有个隐约的愿望,让这些学生好好地生活在如今,为家国发声,很好;随之而来的各方重压,我辈来担。有个很淡很淡的愿望,希望学生不是学生,至少能安安心心地结束了学业,再去当那个学生。
学生最后来向他道别的时候,蓝先生本来不想开门,踌躇了一阵,还是开了。学生被晾在一边,察觉到先生似乎在生闷气,本来想笑嘻嘻糊弄过去,在看到案头一叠装订整齐的横笺纸后,就笑不出来了。学生说,先生,辜负你的期望了。
蓝先生这一次终于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。
他说,你是对的,你一直是对的。你也一直是我最好的学生。
蓝先生说出了这一段话,好像是将学生又推了一把,他终于站在了自己已经看不清也从未涉足的地方,太暗太深,风里都是阴谋算计。这个年轻的学生走进去,就像是萤火,闪烁着消失了。
时间一直往后推过去,蓝先生有了新的学生,还会有更多新的学生,只是总是觉得,最出色的仍然是当初的那一个。学生离开的时候很惊讶,又好像确实很开心,眉里眼里都是笑。他说,先生,你怎么一直不告诉我啊?先生,如果我回来了,也告诉你一件事,好吧?
蓝先生不知道学生会对他说什么,自己这个学生的心思太跳脱,总是看不透的。
所谓的历史洪流,二十岁年轻的生命,投进去,往往激不出水花。学生没有等到有一天惊才绝艳天下名扬的时候,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他,当年欣欣然的幼苗,雨打风吹,摧折得太早。学生留在过去里,是蓝先生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。那几年之于他像是年轻时装在玻璃试管里的一个梦,试管碎了,就流淌出来,浸透到未来的岁月里。好长的一场梦啊。
 
 
 
 
 
 
“民国是玻璃试管里的一场梦”,这个比喻忘了是哪里看到的了
本来是有名字的,叫蓝先生和他的学生
看了一下主页取名的画风,并没有勇气把这个题目敲上去(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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