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忘羡]听无可说
“夏簟清兮昼不暮，冬釭凝兮夜何长。”
后来你才听说关于他的结局，那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，再有人提起你记忆里那个曾经翩若惊鸿的少年人时，说：知道啊，夷陵老祖嘛。然后就再没有下文。故事走到这一步，你才明白什么叫做盖棺定论，生前种种被一把火焚成了灰，先是焦黑，再是惨白，轻飘飘地落在心上没有重量，伸手一拂就落了。
后来你去了夷陵，走之前和兄长相对无言，听他说你何必如此。你想那时候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，带着旧伤同心上的隐痛，酝酿成一片了无血色的苍白。你听说各大世家额手称庆，招魂之声夜以继日，你去到夷陵时天色昏黑，暮霭远在山外逐渐沉落。你最后弹起那首问灵，期望压抑在弦上的平生心事能换来一个稍许不同的结局。你听见最后一缕余音也消散无踪，而周遭一片静默。
始终是静默。
你先明白了什么是生离，再明白了什么是死别。先知道了情字十一划，再知道了那金钩铁划其实笔笔都锋锐如刀。
姑苏第一个冬日里你开始回想从前的事，江南的冷，冷到绵长入骨，久病不愈，纠缠不休。梦里你又回到屠戮玄武洞底，也是一样的湿冷，那个人半开玩笑地让你唱歌，而你就真的唱了。绵长的黑夜里歌声飞空而去，有无明日还未可知，然而天地茫茫到如今只剩下你们两个，也算是一场相依为命。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正因为那个人身上是暖的，于是好像一场春日的暖都熨帖到了心里。梦外你恍然惊觉，窗外三更，始觉一场冬夜原来漫长如斯。第二日有人敲你的房门，那个被你从夷陵带回来的小孩子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，你看了他许久默默无言，最后只说，夜深忽梦少年事。
少年时节是记忆里寥寥数笔，恣意轻狂，就此惊艳了往后不知多少年岁月。你想起从前听过的逸闻，譬如那人策马长安道时是如何意气风发，回首满楼红袖招，掷花如雨没斜桥。这逸闻你不曾向任何一人考证过，清谈会上再见说的也不过是一句——轻浮。那人回你一个漫不经心的笑，想来应该同传闻中风度一般无二。
你听说那人又是如何锲而不舍地闯了莳花女的园子，但求一睹芳容，也算是空前绝后。旁人添油加醋将那莳花女说成了天上姮娥人间洛神，值得如此费尽心思只为了得她一眼顾盼。你知道那人也许只是闲得发慌，然而不言不语，一盏清茶从头喝到尾不知滋味几何。
你听说那人在夷陵不知有怎样一番际遇修成鬼道，陈情一曲吹彻长夜，风声掠过笛孔亦可闻鬼声啾啾。你听说那笛穗殷红刺目乃是不知浸过多少人的血，心里知道这说法荒唐，然而射日之征眼看他纵鬼兵鬼将如千军万马，素色的手同墨色的笛相衬得鬼气森森。你看见他曾向你笑谈时提起的佩剑静默在腰间，终于没问出口你修为有损，对也不对。
你听说过他少年得意的样子，听说过他离经叛道的样子，听说过他的喜怒哀乐爱恨怨憎，直到最后终场，竟然也是在别人的口里。最后一次你听说那是云梦江宗主大义灭亲，万鬼噬身身死魂消。想来应该是极痛的，否则何以那么久了，他竟然对人间没有一点留恋，到现在也不肯回来看一眼。你听见别人说天道好轮回，默默无言，脸上血色一点点褪下去，心里却也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。
所以到现在你才想起那么多次，你都是从别人的故事里听见他的样子，而平生相见寥寥数几，一半不欢而散，一半客气疏离。而今你后知后觉明白过来，有些话若是不说，其实那人是永远不会知道的，好比他从来不知道玄武洞底那首歌从来不曾有另一个人听过，又好比你对阿苑说夜深忽梦少年事，终于没说出下一句是不梦闲人惟梦君。
他在故事里活成了你的听说，岁岁年年轻抛过，及至如今剩满盘离索，哀乐几多。
终于听无可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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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目及灵感来自河图《听无可说》
但是BGM推荐《我若是游子》
真的，特别好听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