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柯洁中心]棋心棋命

标题来自一篇关于顾景舟先生的散文《壶心壶命》

摸鱼混更,找找手感

用了很多三次元梗,但全是我流脑补,不上升真人



聚光灯是在他已经独自走了很长时间后才出现的。

“是的,”他一遍一遍地向他们重复,“如果是百成,那么李世石有五成胜算。这是我说的。”

柯洁觉得自己在人情上算不得多练达,然而已经能够看出来镜头背后的笑意,也许是善意的,或者带点幸灾乐祸,带点嘲讽。像是身上的正装,不太习惯,也很少穿,无形之间带出点谨言慎行的压迫感来。

所以他提前了一天坐在对弈桌前,面对着其实并不真正存在的对手,和一副棋盘。

横十九,纵十九,纵横十九道。

“你觉得他们是希望我赢多些,还是输多些?”他问。

已经没有人能回答他了。


在棋院的日子里,他先成了还不错的那一个,给丢进前辈与同辈的光环里,很快就没了影子。这世上固然有天才,而棋院是个以天才埋没天才的地方。可哪怕是“被埋没”的那个,痛苦也谈不上有多尖锐。

从何谈起呢。

他又成了“潜伏”,在弈城网一潜三年,留着四千局记录,挂着一个看似深沉的头像。

太难了,他想。

像是磨石,一局一局,磋磨间渐渐地熠熠生光。

太难了。

四千局,都是快棋,胜胜负负零零散散。他抓着鼠标点击的时候,电脑随着落子,会有点生硬地发出“啪”的一声。

变动的只是数据,他的鼠标在变旧,电脑也懒得换,所以直到现在他坐在这里,回想自己之前下的最后一盘网棋,恍惚间感觉,好像第一盘也是这样的。

落下第一颗子时他手上碰了个小口子,留了个极浅的印子,没有搭理。等他放开鼠标,伤已经没了,指节纤长,线条利落。好似从始至终这一盘棋熬心淬骨,身心俱疲,就此消磨了两年光阴。

一个也许有点平庸的学生,经此局后灵犀一点。

山中无日月,世上已千年。

太长了。


所有的棋手,不论天才的、平庸的、正在平庸的……无非都是在看着前人的背影。

从第一天学棋,他就被告知,“尊师重道”这几个字有多么重要。盖因这是种过于残酷的游戏,留下的定式注定被改良,死活题注定被解开,所有名局妙手乃至棋圣的诞生,注定是踩着“前人”才艰难地更进一步。棋道里,“前人”,本身就有种殉道的意味。

他不信。

或者说,信了,但不置可否。

聂老“逐出师门”的笑谈和柯洁“血溅五步”的狂言,在那段时间的棋圈里一齐流传。少年人手里攥着新赢下的头衔,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感到一点愤怒。

也许只是因为开幕式上,总是从头空到尾的那个位置。

他知道从始至终,这个人眼中并没有其他的东西,宿敌古力也好,同国的安成浚也好,即使面对即将成为对手的他,对方也只是想了一下,给出了最息事宁人,也最无意义的答案:“五成胜算吧。”

相似,但并不相同的一点轻狂。

也许是毫无道理的一点愤怒,星星之火,一点。

足以燎原。


从当年的沉寂中挣扎出来,少年用了两年,由平庸一点点洗练出光彩来。

这个名字以黑马之势在比赛里异军突起,从无名,到冠军,四段直升九段。

他手里有胜胜负负的对局记录,四千场,一局一局留着棋谱。

他赢过,那是一场三番棋,他赢了两盘,零封。

这一切的一切,不足以让他如此对前辈、从前的世界第一人、一个时代的传奇大逆不道地说出“百成中五成”的狂言来。


——凭什么?


五番棋,他输了一盘,又扳回两盘。少年失去全年执白不败的记录,李世石记下平生被逆转得最惨痛的一局。

像是互有胜负。

聂老在研究室里被他气得拂袖而去,两次。

及至他鬼使神差在大好局势下又败一盘,当时的狂言,骤然全成了压力。

少年落子很快,即使正式比赛里,也还是留着当初下网棋时的路子。对方已经进入读秒,仍然气定神闲,不疾不徐。

温和,算计,求胜。

他不喜欢同李世石对局。

围棋又称手谈,话不投机,不谈。言辞无趣,不谈。

你以为棋手是什么?

胜负师。

可我不是什么胜负师。

此地有我排兵布阵,万里筹谋,中盘则短兵相接,狭路相逢。此间落子,如刀断水,如剑斩风——我为棋盘上的飞将军!


天教分付少年狂。

错了吗?



少年不大擅长数目。

最后一局他苦苦周旋,下到官子,到底已经是凭着自己一点不甘,一点倔强,强撑而已。

说不清是更不愿意面对狂言落空,还是同第三个世界冠军擦肩而过。

自发现那手失误之后,他无意识地抓着头发,手里攥紧的一把棋子被哗啦一声扔回盒里。

少年心灰意懒。

所以当有人告诉他,自己少数了两目的时候,有那么一瞬间,他的意识是全然空白的。然后他才看见棋盘的右上角,在那里,半目之差,白棋胜。

他抬头,看见李世石同样难看的脸色。

——在你要输棋的时候,你的对手却因为数错了目数而在你面前表演花式绝望.GIF,是种什么样的体验?

他不太想替李世石知道。


少年走出门去,看见挤挤攘攘的人群,大部分是陌生的,自动地被模糊成了背景。他看见古力站起身来,聂老看了过来,陈耀烨还坐在棋谱前,向他比了个手势。

聂老终于笑了:不错。

此一战他胜,年纪小得足以在围棋史上记上一笔——史上最年轻的三冠王。

名利双收。

是梦邪?非邪?


年年岁岁少年熟悉的是另一个梦,梦里棋院内抖落了满地的桐荫,杏花落尽,剩一树的澄黄颜色。空气里有丝丝缕缕的甜香浸出来,枝子给坠成一个极可喜的弧度。

伴随着杏花开落有铿然落子的声音,脆亮。

一年年安稳的冬去春来里他慢慢长大,倚着一方棋枰闲敲棋子,阳光下那手是真的好看,修长削薄指节分明,是双适合拿笔拿书,或者拿棋的手。

一个时代结束,风云变幻,而后门开,换他开路。

门外是什么,他不太清楚,也许险阻,也许坦途。少年伸手抓起满把的云子,冰凉微硌。

仿若大梦初醒。

就为了这么一刻,也许这辈子的喜怒痴迷,都要赔给这纵横十九道了。

迈步出门前他听见有人问他,自虚空之中,无凭无依,仅此一句:你悔也不悔?


他说,不悔。


此生棋心,当如棋命。

如棋命——他就不太相信自己会输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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